题图2012年3月8日摄于尼泊尔博卡拉
7月份纽约时报中文网有篇评论,《科技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吗?并没有》。作者认为,科技圈创业很热闹,大大小小的公司都在解决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并且罗列了一堆这种产品和服务,比如代泊车服务、牙刷头定期邮寄服务、无人机代摄像服务、送啤酒上门服务、裤子拉链没拉上会提醒的智能纽扣和拉链、提醒换尿布的传感器、停车位分享服务、指导冥想的手机应用、传递智慧的手机应用,等等。
作者的意思很明显,我们把太多的时间和太多的脑力,浪费在这些琐碎的、无聊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而那些‘真正的问题’,比方说地球变暖导致海平面上升的问题,贫富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的问题,25.4万美元年薪才住得起旧金山的普通房子的问题,等等,没有创业者感兴趣,只是因为这些问题不够有趣,不够酷。
在中国,我也经常听到类似的论调。他们的句式通常是这样的:Google在做AlphaGo,百度在送外卖;Google在做无人车,百度在送外卖;Google在投资生命科学,百度在送外卖。外卖这件事,在很多人眼里,就属于琐碎的、无聊的、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件事只要做就会显得low。先不说外卖low不low,这种比较本身就挺无聊的。比这个更无聊的,是把事情区分为有意义的、无意义的,事关重大的、无关紧要的,伟大的、琐碎的,崇高的、庸俗的……我真的不认为,普通人买不起旧金山或者北京房子这件事,比邮寄牙刷头或者停车位分享更重大,更有意义。
快递被认为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力密集的low tech领域,餐饮被认为是一个典型的既传统又琐碎的领域,把这两者结合到一起的餐饮外卖,简直就是low到爆的典范。一家科技公司胆敢做外卖,那就活该被拍砖。没错,仓库曾经被认为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领域,直到沃尔玛、亚马逊这些巨头重新定义了仓库。为什么快递、外卖、餐饮这些典型的传统行业就不可以被重新定义?
今年3.15以后,我没再叫过外卖,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用,但我不会因此否定外卖的价值。我相信一定有不少人,因为有了外卖,才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那些伟大的、崇高的、重大的、有意义的事,才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改变世界,拯救地球。对他们来说,科技确实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了。
但是这种美好是很多高端人士看不上的,他们深深地忧虑,如果我们都这样关注方便舒适和即时的满足感,科技最终会把我们都变成《机器人瓦力》(Wall-E)里的那些再也站不起来的胖子,终日躺在轮椅上,拿着大杯饮料,只靠遥控器和世界互动。这种忧虑有点类似家长忧虑不上进的孩子,或者上帝忧虑不自律的人类。这样的人必定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都那么高尚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们这些俗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上帝视角,这种宏大叙事,这种敦促别人做重要的事,解决真正的问题的做派,本身可能就是一种大恶。
享受眼下的小庸俗、小快乐,不应该被视为罪恶。乔布斯曾说:“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这句话本身就是在肯定“所有的科技”确实难以割舍,乔布斯放得下,是因为他是神,所有的科技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他的创造。我是个俗人,别说所有的科技,哪怕只是一部iPhone,我也得思考良久。
换做是你呢?有多少人愿意放弃正在享用的所有科技,过回50年前的爷爷辈的日子?有的请举手。那位举手的,请收起你的手机,不要上网,不要用电脑,出门不要打车,更不能开车,联系远方的亲友请写信,夏天降温用折扇或蒲扇,冬天取暖请烧火炕。
那些琐碎的、庸俗的、无意义的小事,一层层地累加,早就让我们的生活面目全非了。我不知道世界是不是因此更美好了,我所知道的是,这些小事有了不觉得多,没了真觉得少,甚至完全无法生活。
我喜欢那些不崇高,但确实方便的改变。我喜欢吃早饭的时候头一天预订的热咖啡送上门来,我喜欢在楼下小店买两个桃可以扫码支付,我喜欢开车在路上手机地图可以引导你躲避拥堵,我喜欢用手机预约专车接送机服务,我喜欢抬起手腕对着Apple Watch说:“嘿Siri,倒计时半小时。”然后不用担心煤气灶上的锅烧干……我不肯定我一定比爷爷那代人更幸福,但我非常肯定我决不愿意用爷爷的生活替换我的生活。如果不是更美好,至少也是更习惯、更享受现在的生活,对我而言。
幸福感是另外一件事。现在让你穿越回苏格拉底的时代,做苏格拉底的朋友,并且永远不能回到现在,你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幸福感可言,除非允许你带上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