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第二周,视觉中国、山寨火纹重新把版权话题烧热。
这些版权故事里,总有正经生意人、窃贼和流氓版权商在斗着地主。市场每洗一次牌,三方的角色、敌我关系都有可能重置,产生各式魔幻的剧情和争议观点。
在游戏圈,关于“斗地主”最出名的故事,就是传奇IP纠纷,最出名的地主,就是娱美德。
“农民”出身
娱美德的成立,是一个制作人出走创业的故事。
1998年开始,韩国网游市场提速,一批有野心,想以自己想法运营产品,搏更大市场份额的制作人产生外出创业的念头。其中就包括ACTOZ产品《MIR2》(《传奇2》)的研发组组长,朴关浩。
因为ACTOZ给《传奇2》的评级不高,运营资源有限,朴关浩的《传奇2》在当时的韩国只能勉强算作二流网游,这并不符合制作团队的预期。
于是在2000年,朴关浩带多名ACTOZ员工离职,创立了Wemade(娱美德)。这家初创公司的主要收入来自《传奇2》项目的用户付费和网络服务,是比较原始的网游变现模式。
用户基数和商业模式决定了娱美德所获的资金和初创团队的运营能力,都不足以实现其野心。
所以,初生的娱美德并没有完全“独占”《传奇2》,而是将公司40%股份和《传奇2》的共同所有权转让给老东家ACTOZ,形成5:5的权益比例,让ACTOZ负起一部分运营责任,分担一部分风险。
如今来看,更老辣的ACTOZ在当初的交易里看到的机会更多。
2000年,韩国开始成为中国网游商的主要采购市场,找代理商出海,再次拆分风险,博取大市场的内需收入是ACTOZ眼里的好生意。
这次出海,就是娱美德变形和传奇IP十几年纠纷的开端。
看清牌面
2001年,盛大游戏以30万美元的价格从ACTOZ手中买下《MIR2》代理权。
协议规定,盛大游戏获得《MIR2》共同著作权所有人ACTOZ授权,可在中国大陆及香港地区享有《MIR2》著作权,运营《MIR2》中国版——《热血传奇》。
于是,高自由度、强社交的网游契合了中国游戏市场的需求,几乎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了《红警》《仙剑》,甚至是《CS》。
在2001年2月—2002年9月期间,盛大游戏为《热血传奇》连更富甲天下、虎卫传说、热血神鹰3个大版本,把游戏内经济、玩法、世界观系统和内容补全,做成了当时中国玩法最大众、最新颖、最符江湖、热血文化的游戏产品。
2002年10月,《热血传奇》国服同时在线人数过70万,成为全球同时在线玩家数最高的网游。盛大网络年营业额也超过6.8亿元,净利润1亿元,陈天桥成为中国经济贡献年度封面人物,以及一代年轻人的偶像。
与此同时,《MIR2》在娱美德手下也完成了数次更新,准备进入美服,但韩服用户体量仍是二流偏上,运营效果和收入和中国版差距甚大。
这种看别人用自己游戏赚大钱的情况维持了一年,娱美德终于忍不住了。
2002年底,娱美德委托ACTOZ行使其作为《MIR2》共同著作权人的一切权利,和盛大游戏签署补充协议,以共同著作人的身份,分一杯羹,期间因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ACTOZ和娱美德由友转敌,纠纷不断。最后在2003年末,盛大游戏通过提高代理费价格以及分成的方式才搏得续约。
这时候的娱美德已然看清了自己的牌面,此后4年间,这家以研发、运营为本的游戏公司再未研发任何一款新品,来自产品授权分成的收入逐渐高过自研产品的内购。
既然能成为不劳而获的地主,又何苦再开垦农田呢?
翻身高歌
从“专利”到IP,科技和文创产业内一直有一种被称作“流氓专利”的群体,这种专利的拥有者不将专利投产,而是通过索要高额专利许可费或赔偿费来牟取暴利。
2003年后的娱美德,就算是这种拥有者。
从2003年底开始,《MIR2》正式进入慢节奏更新,从2003-2007,《MIR2》的官网大版本更新有4次,以开放等级、地图为主,配套的经济系统、玩法小更新频率在2-4个月一次,大成本的营销和衍生内容几乎没有。
《冒险岛》《天堂》《神泣》把《MIR2》本就为数不多的玩家掠夺一空,但是,在那连丢城池的几年里,娱美德的收入却保持着高速增长。
除了Joymax的数款游戏的直接收入,《MIR2》在欧洲、北美、中国、中国台湾的授权分成已经成为主要收入来源。
在中国市场,更多游戏新品的竞争催着盛大游戏保持高速更新。相比游戏著作人娱美德,盛大在2003-2007年间为《热血传奇》做了7个大版本,配套细节更新最快能保持月更,并配以电视、网络广告,以及初期的文学、视频衍生内容营销。这种运营模式和节奏,也被北美、菲律宾代理商IEntertainment和澳华借鉴使用。
可以说《热血传奇》之所以能运营多年,并成为一个IP,娱美德的贡献并不如盛大等一众代理商来的实在,但不劳而获的生意没人能拒绝。
所以,在2009年成功上市之后,娱美德正式公开了公司财务数据,将产品授权列为主要营收业务,更在页游和手游时代,开启了版权保护的超级加倍。
超级加倍
从2012年开始,中国游戏市场进入到页游、手游时代,IP成为产品核心。在这种背景下,娱美德制定了更详实的“版权保护”计划,即同一市场授权多家厂商、同一IP授权做更细的期限、平台要求。
其中最著名的事件有四个,分别在2016年5月、2016年6月、2017年5月和最近的2019年1月发生。
2016年5月,是推翻旧授权,抢夺传奇IP的所有权。例如单方面宣布ACTOZ授权无效,否认国内厂商的“独占运营权”。
2016年6月,是寻找新代理,证实传奇IP的所有权归自己所有,并细化合作内容提高授权金。例如和恺英、星辉签署传奇移动游戏和网页游戏授权合同,其中恺英的合同金约1.7亿元。
2017年5月,是索要侵权赔偿金。如称盛大游戏恶意利用打击私服授权从中谋利,要求赔偿损失1亿美元。
这三次尝试均被法院驳回或判处无效。其间娱美德丧失了多次扩大盈利的机会,但并无实际损失。但如在寻找新代理、推翻旧授权的过程里,中国代理商制作的相关产品、投入资金大多打了水漂,而原本规范化的私服管制,也因为授权纠纷搁置,使传奇IP在国内市场的山寨现象更严重,还带起了一股山寨、版权碰瓷的潮流。
最后,在2019年1月10日,娱美德此前对传奇IP纠纷提出的复议终于获胜,重庆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在一定程度上认可娱美德有权单独行使共有著作权。
同一天,中传新文创(IP)平台与娱美德签约,就“热血传奇IP”在中国区域内的合法化授权合作达成合作。
双方合作内容主要有三个方面:
1.中传新文创(IP)平台将成为“热血传奇IP”合法化授权合作在中国的唯一窗口。
2.中传新文创(IP)平台将为“热血传奇IP”提供确权、合法化授权、市场规范等服务;中传新文创(IP)平台将为其建立合法化授权通道,合理、合法、合规地帮助企业运用“热血传奇IP”。
3.通过中传新文创(IP)平台确权、交易和授权的企业,平台将依法依规保护企业合法权益不受侵害;对于侵犯“热血传奇IP”的企业或个人,中传新文创(IP)平台将与版权方共同进行维权。
至此,娱美德,这家IP授权公司,终于拿到了热血传奇著作权的单独行使权,看上去是个大获全胜的结局。
可真的是这样吗?
大获全胜?
2019年初,娱美德发布了2018年年报,全年营收约7.65亿元,同比增长16%,但整体由盈转亏。
在过去四年里,IP许可授权一直是娱美德的核心业务板块,收入占比超过60%。
在2018年Q4,娱美德共实现营收324亿韩元,其中授权业务收入180亿,同比增长32%。
也因为公司将资源和精力集中在IP授权板块,自有产品的运营水平一直在持续下滑,其中Q4手游收入同比减少了32%,全年亏损362亿韩元,亏损主要来自自有游戏产品的销售额缩水和不断增长的营业成本。
可以看到,过去19年间,娱美德从一家游戏开发商,转型成为了一家游戏IP授权商;从一家游戏运营商,变成了懒于运营,专注靠IP吸血的“分成商”。
这种转型让公司获得了看上去更“高级”和便利的商业模式,但也在挖空企业在游戏行业立身的基础,同时拖垮了一部分真正在运营传奇IP,延长其寿命的中国厂商。
据盛大游戏方面透露,截至2018年末,还有31项传奇相关诉讼案在审,诉讼核心包括传奇著作权纠纷、授权纠纷和合同纠纷三个方面,横跨中国、新加坡和韩国三国法庭。
因为这31项诉讼案,至少有近百家游戏公司的数十款产品无法正常运营,其中有不少拿了争议版权的中小型公司,已经因为诉讼产生成本、产品停服、玩家流失等问题而破产转业,其中不乏有利于老IP更新的创新玩法设计和运营思路被迫流产。
从娱美德的变形记,到视觉中国的碰瓷,再到山寨火纹的流行,能决定版权保护是否正确的因素,其实不止版权归属、版权使用方法一类。
很多时候,版权保护的出发点是否是保护版权内容能更好地发展、是否能促进行业更好的发展,也应该算在其中。
有时候,充满铜臭味儿的,打着保护之名的恶意,比卑鄙的抄袭更可恶。
